(寫在之前)
前陣子奶奶動手術,進了台大醫院。
我最閒,沒有工作不用準備考試不用上學,很理所當然的跟奶奶一起住進了醫院去照顧她。
在醫院住了五天,一共。
------------
(之一)時間。
在這個場所的時間表跟慣常的不同。
不是早上七點起床中午吃飯晚上十二點睡覺這樣的換算。
起床上班吃飯下班,這些原本的空格,被填上量血壓體溫發藥吃醫院供餐上廁所這樣子的行程。
細節大概像是這樣子:
5:00護士量體溫血壓→6:30三叔跟爸利用上班前的時間來探視,通常會施捨我一份熱騰騰早餐。我一邊懷疑著自己前晚究竟有沒有睡著,一邊無意識吞著飯糰或蛋餅→7:00注射胰島素28單位→8:00醫院送早餐→8:30護士發藥→9:00奶奶睡回籠覺,我去洗衣服跟倒熱水→11:00護士量體溫血壓→11:30醫院送午餐→12:30護士發藥→13:00奶奶再度睡去,通常午覺他睡得很好,讓我很安心。→15:00醫生可能會巡房→16:00護士量體溫血壓→16:30注射胰島素12單位→17:30醫院送晚餐→18:30護士發藥→19:00姑姑叔叔嬸嬸爸爸媽媽陸陸續續湧進病房,詢問復原情況,姑姑小酌兩杯逗奶奶開心,媽媽不知道在趕什麼,狂打毛線,爸爸坐著發呆,大概是這一類的→20:00護士量體溫血壓→20:20奶奶擦澡→20:40熄燈,奶奶就寢,人潮散去。→20:50我去洗澡→21:20偷偷摸摸吹頭髮,小心翼翼的不發出聲音→21:00在沙發上睜著眼睛,想著不知何時才能睡去→21:30實在清醒的很,於是拿了帶著的小說,就著暈黃的微弱燈光閱讀→12:00不知不覺睡去→01:30隔壁病房傳來陣陣叫聲→02:00奶奶下床上廁所,所以我也醒了→02:30隔壁病床間歇的叫著,我也隨著他的叫聲不停的醒來→04:00奶奶在度下床上廁所,我再度醒來→(回到一開始)
在病房住了幾天,大致上已經掌握這樣的節奏。病房裡窗簾若是拉上,白天看來也昏暗,有時候根本不很清楚白天與黑夜的確實感;除了護士醫生親戚探視的時間之外,我跟奶奶的體己話也在第一天第二天便說完,我只有隨身的小說跟俄羅斯方塊,三本小說已經重複看過兩次,mp4被我玩到沒電。很多時候,我便在不知所以的發楞中度過,等著下一次的護士發藥/量體溫血壓/醫院發餐。
也因為每1.2個小時便有事情發生,總不放心好好去休息,於是常常一整天都處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:清醒的時候頭微微痛著,睡覺的時候總也不敢睡沉了去。
這其實是一種微妙且渾沌的狀態,身體的感官跟精神狀況連不起來,周遭的事物環境的存在感變得模糊又似乎是確切的。
總有一種恍恍惚惚又真真切切的不確定感。
(之二)安全感。
每到半夜,隔壁病房總傳來陣陣嘶吼,是蒼老的、痛苦的那一種,聲音間歇性的持續著,大約每十分鐘一次,總要到天漸漸的亮了,才慢慢不再聽見。
自然是影響著奶奶的睡眠的,白天的時候奶奶跟護士抱怨了。從護士的口中,我才知道,原來是一個中風的老年人,身體的障礙使得他日夜顛倒,分不清白天黑夜,使得他在黑暗中總清醒著。夜半的喊叫則是提醒著旁人的觸摸:據說有個女子,不知道是媳婦或者看護,跟護士抱怨著老人總要她搓揉著他的雙手,一放開,他就喊叫,她於是也不得成眠。
啊,我瞬時說不出話來。
大抵也是久在病榻上的了吧?我揣想著。人一但長久失去著行動自由、失去行為能力,只能在病床上依靠著別人、依靠著久久一次的探視、依靠著護士鈴,想必很難快樂的起來。
那個老爺爺,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呢?
只是另一個人給他的雙手溫度,便讓他不再恐懼,那麼這溫度的傳遞以及指間的觸碰,對他而言是不是如同母親懷抱一般溫暖、安全?或者清醒著的黑夜總讓他辨不清自己的方位,而雙手的搓揉能讓他確定自己仍與這真實世界連結著,不是在另一個要喝孟婆湯要過橋的空間?
奶奶出院的前一晚,隔壁傳來的喊叫聲次數更加頻繁了。我幾乎整夜清醒著,想著他夜夜的吶喊,是不是他剩下的唯一的聲音?
到最後,我都沒有機會看過這位爺爺。
只是,聲音,那些聲音,聽來確實心痛著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
(寫在之後)
醫院這個場所不知為什麼總給我一種「無力」以及「弱勢」的氛圍。
不管是怎樣嶄新的硬體設備或是多有活力的標語提醒,即使有著華美如百貨公司美食街的各式餐廳,人臉上的表情也總免不了顯露出疲倦以及漠然。
是一個充滿死亡氣息以及新生喜悅的場所。
(應該還有很多可提的,但就到此為止。)